晚饭之后，天空蒙上了一层红纱，黄昏凄惨的色调肆意涂抹着天地，冷风兀自吹着，天空犹如火海，云层都被烧灼了起来。在冬天，这样的景色极为少见。我还记得曾有人指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告诉我那便是西方，自由狂热，充满杀戮与暴虐的地方。

      亲自去过那里之后才发现，那里并没有那么恐怖。西方也有人，他们热诚地活着，辛苦劳作，养家育女。而最关键的是，他们也有心，也会感到愤恨、悲伤与喜悦，而不是纯粹的杀人工具。在这里逗留几天之后，我将被送去奄奄一息的南国。我不知道安西尔是否还在等着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从我被桃乐丝救出雪原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家，从她告诉我双亲的死讯之后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从冰雪苍茫的北方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南方，在那里滞留学习。后来，我又去了那个人口中的炙热地狱，西国。值得一提的是，我没有在南北两地遇到一个朋友，却在西国遇到了唯一真心待我的亲人。

      兜兜转转，我又踏上了东方的土地，如最初约定的那样。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我迫切地希望能回到家里，从此再也不犯险，就这么平稳地度过余生。可是桃乐丝已死，我所有的期望都化作烟尘，飘散而去。

      黄昏被夜幕吞没，火海似的天空又归于平静。我忽地想起，告诉我那些话的人是母亲，原本来自西国的母亲。她在那里品尝过自由，也在那里差点失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天性狂热的她选择了远离故土，她放弃了自己的家族，最终与心爱之人一起被埋于皑皑白雪之下。

      她的死至今还有许多疑问，例如她明明知道通往北国的安全道路，为什么不走那里而要涉险走他路？她又怎么会与哈瑞斯家族的人有关系？虽说我的父亲的祖辈是哈瑞斯家族的人，可是他们早已脱离，现在不可能还藕断丝连。每次细想这些东西，我都浑身发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像是被缠绕着，无法离开棋盘，被迫进行游戏。我可以放弃吗？

      念头仅是在脑海中闪过一刹那，我就立刻否定了它。我可以一走了之，过自己的隐居生活，可是我真的甘心吗？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不负责任地放弃一切。桃乐丝已经死了！可是她死了又怎么样？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只要她死亡我就可以不完成我们的约定，我绝对不能就此罢了。

      如果……结局会令我痛不欲生呢？那我也要追寻，就算飞蛾扑火，旁人看来可笑至极。

      夜深时分，我还没有睡着，只是静静地躺着，强迫自己什么也别想。隔着纸窗，我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温莎，行程提前了，明天一早你就得回南国。”那个声音令我分外熟悉，我想我绝对不会听错，来人正是莫里安。

      她的话我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我轻叹了叹，道：“果然还是急着把我送回去，东国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能杀了柳绯白与叶比穗。”她像是讲故事一样轻松地说了出来。

      我没有惊讶，因为我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你知道了，竟然也不阻止吗？”

      “起先我只是猜测南国会这么命令你，不曾有实际的证据。她们的死，方是验证了我的猜测。不过一切晚矣，此时此刻，任何举动都是多余。”

      “你是来提前送我的吗？我感觉你不会离开染墨园半步。”

      “正是如此。今夜月色尽无，也可见苍天悲戚。温莎，你可曾想过去陪伴你的双亲？”

      “当然有过，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母亲经常告诉我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无论为谁。除了真正绝望，挺不下去的时候以外，我是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的。我想爱惜自己，只为了自己。”

      夜色浓郁，窗外的她沉默了，但我可以确定她还没有走开。

      “温莎，倘若你真的撑得过狂风暴雨，我必许你太平盛世。哪怕在那盛世，再无莫里安。”她浅笑，温柔的话语，说故事的口吻，却渲染着一种隐隐的，由内溢出的，直冲着我的恶意。我自认没做什么令她痛恨我的事情，所以她这番话倒是令我感到疑惑。不过我没有细想，听见她离去的声音后，我大声地道：“谢谢。”

      没有回音，我能听到的只有清脆的脚步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谢，但是总觉得此时若不道谢，往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会努力活下去，等待她承诺的太平盛世。

      我挥别了东国，回到了南国的土地，我熟悉的艾德里安家族内。安西尔站在那里等候着我，只是缺少了桃乐丝。

      “明天你就去西国的克莱门特家里做女仆，这样可以套点情报，我们已经有人去与北方联系，现在需要一个能得到西国消息的探子。你跟泽维尔的关系似乎不错，而泽维尔作为西国将军，克莱门特家的人肯定也很在意她，所以你可以靠着她进去。”安西尔一见我便这么说着，面色平静，口吻冰冷。

      “你知道，我没有必要听你的命令。我是答应了桃乐丝，可是我没有答应你。”

      “我那亲爱的姐姐已经去世了，你难道还不该听她可爱的弟弟的话吗？”他露出笑容。

      “够了。”我冷冷地道，“我再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看你的样子，你似乎更喜欢过去那个天真稚嫩的我呢。不过，都不对，你很讨厌我，从以前到现在，未来也会是，无论我是什么样子。”

      他无疑说中了我的心思，但我丝毫没有恼怒，正如他知道我讨厌他，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不过是国王对一个士兵的感情。我讽刺地笑道：“彼此彼此。”他失笑，垂眼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帮我做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查出你父母之死的谜底。”

      “已经不需要了。”我说着违心的话。我宁愿一个人吃尽苦也不要帮他做任何事情，因为那件事我清楚他最终不会替我查，我又何必替他卖命？我更不想辜负泽维尔，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她或者令她讨厌我。

      安西尔颇为无奈，他用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望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他道：“算了，现在做什么也都晚了。与北方联系，打入克莱门特家族内部，一切都晚了。不过还好，消失的不会只是南国而已，所有的国家都会陪葬，我能隐隐猜到。接下来不如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发展发展艾德里安家族，说不定还能有生机。”

      我能理解一丁点儿关于他所说的话。他对我笑道：“你大可以留在艾德里安家，以后说不定也能作为艾德里安家的仆人而得到优待，但是这完全不是重点。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你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说到底，你还不如去找你的泽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