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淋沥沥地，雨下了。

      昙花醒了，她从沉睡的周期中醒了。

      舒展着娇嫩的枝叶，她在微风中摇曳着，感受着一点一点源自天空的甘露，从永恒的阴影中现身。

      黑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黑夜，也是她的主场；在她的领域之内，一切都将臣服在她的叶下。

      但今天，似乎情况有些不对劲。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能够分辨出周围的颜色，这已经无法考证，但是她能够清晰感觉到：这周围，这周围围绕着她的紫色与绿色，却并没有带给她所畏惧的焦灼，反正往她的体内，输送着一缕缕的生命。

      啊，生命！她难道感觉错了么？

      不，这是真的，原本已经打算于短暂的数小时生命中轰轰烈烈绽放自己生命的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更加富有活力了。

      生命的能量！这空中到处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

      激动、喜悦、兴奋，各种各样正面的情绪传入到她的每一根触须上，连究竟是如何拥有这种情绪的问题都不曾被她注意到。

      哦，天啊！

      回过神来的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茁壮过，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

      无数的绿中带紫的雨水敲打在她身上，却不但没有同化自己，反而滋润着一片片花瓣，如同滤纸一般过滤掉了一些恶心的杂物，唯独留下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洁白！

      生命！蓬勃的生命！

      她需要更多，她需要更多的生命！

      隆隆隆————

      大地震动了起来，连带着她的枝叶无助地随着节奏左摇右摆。

      巨大的怪物从她面前冲过，卷起了一层薄薄的泥土，毫不留情地拍打到她身上。

      但这些，和她注意到的事情相比，已经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生命！海量的生命，就在那个巨大的怪物里被分成了无数小隔间，移动餐厅一般从她跟前划过；怪物的存在，使得黑夜在她的思想中悄然退去，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啊，如果自己能够将那个巨大的怪物里的生命全部掠夺过来，自己又该有多强大，自己的种类又该能增添多少延续的希望！？

      然而，沉浸在无边幻想中的她，被一阵烦躁的嘎吱嘎吱声与旁边某叶子上的剧痛给打断了。

      又是她们么？

      她的身体在细雨中晃了一晃，不久，便下定了决心。

      很好，既然她们来了，既然自己已经不再任由她们宰割了，那么就从她们的生命下手吧。

      虽然对方似乎也被蓬勃的生命影响变强了呢。

      ……

      “待你觉醒之日，便是封印解开之时。”

      用仅剩的右手玩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李妮娜将头扭向一旁，出神地盯着拍打在窗上的绿紫色雨滴；脑海里面，则是一直回荡着临走之前方清那句话，与挥之不去的诡异笑容。

      “记住了哈，我是吸血鬼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在草龙愉悦地滚出去吃下午茶外加晚饭的时候，方清一秒钟从之前的温柔体贴重新变成了之前那个欲求不满的女人，附在端详着十字架的李妮娜耳边吹起气来。

      “可是草龙已经……”毫无反应的李妮娜刚想提醒对方的时候，却被秒打断。

      “啊，我想你说的就是那只可爱的蜈尸蛊吧?没事的，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将一圈红色的胶布缠绕在之前胳膊的接口处后，方清舔了舔鼻尖上残留的一丝血迹，懒洋洋地回复道，“你只要记着每天带着我送你的十字架就好啦，它会辅佐你的——以及，别忘了刚才那句话哦。”

      撩了撩李妮娜的短发，方清给予了一个满面的笑容，随后叉着腰一扭一扭地走出了房间，留下了愣神中的李妮娜看着天花板不知所措。

      自己…原来真的不是一般人类啊——或者自己好像根本不是人吧……

      不然又有什么理由，因为父亲肯和金娥丽丝合作就让心狠手辣的后者愿意接纳自己? 或者就因为出手帮了个忙就让非人类的方清拱手让出祖传的十字架呢？

      更不要说与虫卵的共鸣和现在身为能够唯一看见十字架火红外貌人的特殊能力了。

      火红的十字架，是的，这把被钟梦蝶差点偷走的十字架在其他所有人包括方清眼里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十字架，但在李妮娜的眼里，上面满是如枫叶般的绚丽花纹，长时间盯着看甚至有种花纹在燃烧的错觉。

      ……抑或是真相？

      李妮娜的心绪，并没有在这看似平静无比的夜晚被捋直，反而因为这种种变得越来越杂乱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个精神病分裂患者，一会想到这个，一会感受到那个；一会淡定于血腥暴力，一会又觉得恶心作呕；一会强势，一会又很乖巧； 一会忠心于金娥丽丝，又一会希望抱紧方清的大腿……

      虽然知道人类的感情丰富多样，但是……天啊，她是怎么了？

      还是说，因为那个人渣，她已经沦落至矛盾的结合体了么？

      好烦…真的好烦啊……

      而且大巴上的霉味，真重。

      真的好像找些渠道发泄发泄自己啊。

      说来也奇怪，都已经深夜了，整个大巴居然一个睡觉的都没有，就连她旁边老态龙钟的长者都在看报纸。

      努力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先休息休息的李妮娜在无奈的失败以后，扫了扫大巴上基本要么刷手机要么聊天的其他人，干脆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你是说，那个叫钟梦蝶的人也来了，还差一点把我们的东西抢走？?”

      在李妮娜极其简要地讲述了这半天之内的事情后，aphone另外一头传来着金娥丽丝声音，丝毫没有因为信号的不稳定而掩饰掉其中的惊讶。

      不过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有信号，不知是太走运了还是太诡异了。

      “嗯，是的，”感受着大巴时起时伏的颠簸，李妮娜不断地做着深呼吸，却根本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我严重怀疑是因为她重生要抢宝藏的缘故——她没有得逞，但我的两个胳膊没了。”

      “虽然方清帮我接回去一个，但我也开不了摩托了——不过看上去金鹿市里很多人打算离开，于是就有发现汽车问题的人刻意用老旧的巴士运人了。然后我也顺便搭了一辆，正在往回赶呢。”

      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再健全的左肩，李妮娜在静止的时候其实依旧能感到胳膊的存在，甚至上面传来的阵阵瘙痒；只是动起来想挠的时候，才会被打回残酷的现实。

      幻肢，她真的很烦很烦这种感觉，讨厌死了！

      “哟，居然有还敢坐汽车的人，真是不知道究竟是一根筋还是健忘呢。”欢快地笑了一声，金娥丽丝显然不是很相信居然除了李妮娜还有普通人类敢做大巴。

      同时也并没有对李妮娜失去一只胳膊表示出什么反应。

      “呵呵呵，估计是上面的消息下来在百姓中传开了。”猛地摇了摇头想驱赶走脑海里的一片乱麻，李妮娜努力地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反正我这大巴刚才一路上就有好些人在交谈，说什么AI进化了，机器变聪明了，变形金刚终结者什么的要来了之类倒比较准确的事情。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打算逃离大城市，才有胆子做这种屁智能系统没有的老式汽车。”

      望着外面依然浓密的绿色大雾，李妮娜怎么看怎么觉得外面紫色的成分已经远远多于绿色了。

      是因为现在是夜晚的缘故么？

      呜啊————

      大巴的前排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哦。”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一边轻轻摇着，一边温柔地哄着小孩，然而那个小孩不但没有平稳的趋势，反而哭得更凶了。

      吵死了。

      李妮娜的脑海中，莫名升腾出一股无名火，头发也配合地开始冒烟起来。

      “我艹，你个逼儿子给老子住嘴！”

      还没等她有什么进一步动作，倒是中年妇女旁边看上去是爸爸的男人坐不住了，气愤地指着前者怀中的婴儿大吼道。

      “老公…你……你干什么啊？！天天还小，你吼什么吼啊？！？！”

      中年妇女也对丈夫的表现愣住了，质问的声音里震惊多于愤怒：在她印象里，她老公一直温润尔雅，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呜啊——————

      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婴儿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哭得更响了。

      “吵死了！”

      这下不光是那个中年男人了，旁边一个看上去端庄的小伙子竟是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开骂了起来。

      “破几把小屁孩吵什么吵？烦死了！”

      “不知道公车上大声喧哗很粗鲁吗？没教养！”

      “闭嘴啊！”

      宛如落入了火药桶的火星，这下整个大巴基本都炸了，好多人都愤怒地指责这个小婴儿吵闹声很烦，更有几个看上去已经准备撸胳膊上去强行闭嘴了。

      李妮娜拼命地忍着想要出手把这个大巴焚烧成灰的举动，在座位上死死地咬住牙关；青筋暴起的她看着那些吵闹的人时，发现他们全部都是男的。

      女性，大部分都是在劝自己的男性伙伴，或者干脆站在中年妇女与小孩的立场上和男人们吵成一团——这下好了，整个大巴已经彻底开锅了。

      算是她的忍性强上不少，李妮娜很快便感到了不对。

      将aphone贴近耳朵的她再也不管什么暴不暴露的危险了，直接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吼了起来，“你说的午夜爆发，究竟是哪个时区的午夜？！”

      “时区？”本来还挺淡定听着那边翻天的金娥丽丝在此时愣住了，“什么时区？不是说现在全球统一按照墨尔本的时间，早就取消时区了么？”

      “你说得啥玩意？**从来都没有那么干过啊！”看着周围已经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李妮娜心中愈发感到不妙，连忙拿下手机，用戴在右手腕上的手表扫了一眼时间：

      21点58分。

      刚好是墨尔本时区的午夜差两分钟。

      “我昨天上网查了啊，网上就是这么说的啊…”金娥丽丝似乎也有些迷糊了，但是听着李妮娜声嘶力竭的质问也感觉到了不对，“妮妮，你好像没有这么暴躁过…”

      “去他的暴躁——啊，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可是…网？怎么可能，网上的答案怎么可能会这么……等等，网？？？”

      猛地拿下了手机的李妮娜直接退出通讯页面，一扫时间：

      19点58分。

      天啊…………

      她们都被骗了啊！！

      本来她还有点疑惑为什么现在**居然不阻断信号留给紧急通话，为什么她们现在还能聊天，现在她全明白了——那不是**干的，那是AI干的！

      是那些在这次末世中据说变得聪慧的AI干的！

      是啊，明明手机本身就是最大的智能系统工具了，怎么包括更早知道内幕的她在内的人们都忘了这点，还在不断地依赖手机？！

      除了AI，又有什么力量能够改变网上那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现在AI怎么依然让一切保持畅通?监听？搜集世界信息？混淆人类？

      思考是哪种解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金娥丽丝自己推断的结果，手机就自动断了。

      这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不然怎么可能有这种故意不让她准点回去，而且在无限接近真相的时候把手机断掉的事情？？

      只是，周围这尤其是男性精神状态的集体失控，却……

      “妈的个逼的，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之前那个婴儿爸爸的男人是彻底地发了狂，一把抢过妇女手中依然在哭的孩子就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然而这一摔，似乎把全车都在吵闹的人基本都摔醒了，盯着婴儿的尸体，足足沉默了三秒。

      “杀人了啊啊啊啊！！”

      “报警，快报警啊！”

      “卧槽，这这这怎么能对婴儿下手，太过分了——住手，别再踩了！”

      “疯子，这个男人真的是疯子…”

      一把火烧坏aphone，看着大巴上大部分突然又变回正常的人，心知不妙李妮娜连忙捡起床边的消防锤，疯狂地砸起玻璃来。

      搞不好，这些就是人们像小说里那般丧尸化的征兆…

      被攻击是小，毕竟旁边的背包里还有一个正在睡觉的草龙，她自己就算断了一个胳膊也不是吃干饭的，可万一被感染了，那一切都要完……

      晚了。

      吱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毫不怜惜地鞭打着她敏感的听力；随后在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中，李妮娜觉得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如同滚筒洗衣机般随着失控翻滚的大巴疯狂地摇摆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大巴究竟撞到了什么，但是当这天旋地转绞肉机最终停下来以后，李妮娜觉得，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

      似乎所有的倒霉事情，在一瞬间全部蜂拥而至。

      啊……

      回过神来的她屏蔽掉了传入顺风耳的阵阵惨叫与哭号，吃力地打量着自己的处境，却发现蜈尸蛊草龙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钻了出来，紧紧地用自己的身躯将她和那个背包都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似乎因为这个原因，李妮娜除了多出擦伤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啊…谢谢你，草龙。”一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流动着，驱散了大半不知因为何引起的烦躁感。感受着草龙腹部上柔韧而有弹性的腹甲，李妮娜亲切地用还能活动的右臂抱了抱草龙。

      这是她首次在肉体上接触这些蛊——需要承认，哪怕有着虫卵带来的格外亲近感，她依然对这些有着强酸血液的蛊保持一定距离。

      虽然她早就注意到自己并不惧怕被腐蚀掉，但是和虫子亲昵在一切的行为……呃…不喜欢虫子的她表示很难接受。

      “嘶嘶——”

      依旧听不懂草龙的语言，不过这不妨碍李妮娜感受到草龙满满的傲然与得意；后者还抖了抖前端两个长触须，顺便扭了扭外侧身躯，撞飞了压在她背部喷火器上的一块钢针。

      小心翼翼地拨开散落在她与窗户之间的无数碎玻璃与一块不大却锋利的铁片，再用单臂费力地背上那个背包的李妮娜决定：不管怎么说，得先和草龙一起离开这个狭小而烦躁的大……

      “啊…怪物！有怪物啊啊啊！！救命！谁救救我？！”

      快被挤压成一个大饼的大巴前部突然传出了之前那个小伙子的惨嚎。

      不过以为他是看见了草龙的李妮娜并不打算理会太多，顺着已经完全敞开的窗户就准备……

      嘶啊……

      刚刚开始活动下半身的李妮娜有些无语地发现：自己的右脚被扭伤了。

      唉，这会大大影响自己逃亡的速度啊，不过总比脚腕粉碎的结果要好太多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唔唔唔唔…”

      当小伙子的惨叫再度传来的时候，李妮娜终于感到不对了，扭头过去的她虽然看不见已经笼罩在黑暗的车前方，但是传入脑海的一阵阵咕嘟咕嘟与滋滋滋的声音让她很是不安。

      是丧尸么？已经来了么？

      旁边离玻璃最近的长者已经死了，不过大巴在里面一点她还能看见不少活人；只是除非面孔已经极度扭曲以外，他们都不敢尖叫，甚至在和她对视的时候连忙把视线移走，缩在废墟中瑟瑟发抖。

      哦，他们估计就是看见自己和缠绵在一起的草龙被吓住了。

      面对这些人，李妮娜嘛，不打算管了，反正都已经被当成和怪物的一员了。

      最重要的是，要快点离开这里。

      吃力地顺着差不多能让自己与草龙通过的窗框爬了出去，李妮娜很勉强地用一只手将自己颤颤巍巍地扶了起来，尽自己全力防止有些肿胀的右脚再碰到任何东西。

      哦，天啊，她可能已经动不了了。就是有个拐杖也不行……毕竟她只剩下一只手了。

      现在怎么办？

      看着草龙正在别扭地用一个刁钻的角度钻出来，知道她是防止自己被背后喷火器卡住的李妮娜正在抓耳挠腮地想办法时，余光瞥见了什么。

      而转过身去的她，看到了极其难忘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身影正附在歪倒的大巴上，大半个身体被一块突兀竖起的钢板挡住，发出着那让她有些反胃的咕嘟咕嘟与滋滋滋声。

      虽然在浓雾与昏暗视线的双重压制下已经无法辨别那到底是什么了，不过她可以肯定，这个长相怎么看怎么和史莱姆差不多的怪物，正在啃食之前那个惨叫的小伙子。

      “嘶……”

      随着吧唧一声，草龙也勉强从那个狭小得变形的窗框里钻出来，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显然她在为背后被挤变样的喷火器感到心疼。

      咕咕咕……

      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响动，那个身影停止了进食，缓缓地顺着李妮娜和草龙的方向蠕动起来。

      当身影的全部都已经越过那个逐渐倾斜下去的钢板后，算是看清了这个所谓怪物全面貌的李妮娜，血液凝固了。

      好吧，她觉得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做好了看见一个肥头大耳丧尸或者软萌萌史莱姆或者白胖胖巨虫的准备；可当黏糊糊的暗红外壁、臭气熏天正在腐蚀大巴的液体与上下正在挥舞的触手管子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李妮娜除了挣扎着向后退却，竟然一时间忘了反抗。

      因为，那根本不是怪物。

      那是胃，那是人的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