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了。”

      当拄着一根登山杖的李妮娜从休息的仓库中一瘸一拐地走出时，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前所未见的景象。

      昨天晚上还存在的浓雾仿佛听到了号角般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紫罗兰般的天空；而仿佛被薰衣草刷染的天穹下，是一帘淡淡的莹绿色，在东方的天地交界处铺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很奇怪，就算是没有光，没有任何可见光，她的视野却就像白天那般清楚。

      (……我总觉得…这样的景象，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熟悉的蛊鸣从身后传来，蜈尸蛊草龙拉伸着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身躯，懒洋洋地爬到了仓库门前，然而看着眼前魔幻的苍穹的她已经出了神。

      “哦？那能和我讲讲么？”鼻子不间断抽动着，李妮娜低头瞥了一眼尸骸累累的高速，却再也没有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不适，只是将头转向了远处的地平线上，眺望着似乎正在一丝丝扩大的莹绿。

      这仙境般的天幕，真的不应该和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搭配的。

      （我……我也说不上来）

      忘情地感受着周围那连绵不绝的生命，草龙抖了抖身体，前端的目光在旁边一个赶路的胃对上了以后，却又移开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从有意识后，到遇见创造者之前，我是一直处于那个叫萧玲的人类的支配下的，至于这熟识的感觉……我想，可能是梦吧）

      “那一定是很美妙的梦吧?” 正了正背后背包的李妮娜依旧凝视着遥远的另一端，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如痴如醉，“这天宇，真的很美——虽不比权杖上的钻石炫丽，也不比戒指上的玛瑙夺目。”

      她也注意到旁边那个胃了，但是对方也只是好奇地往这里伸了伸顶部的触手之后就不忙不乱地路过了，一点进攻的心思都没有。

      想必是今天凌晨那群自投罗网的人类把它和同伴喂得太饱了吧。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呢——我，一个梦的记忆都不曾留下) 前端的步足捋了捋恢复如初的触角，草龙立起了身体前段，一下子变得和李妮娜差不多高了，（虽然不清楚你们人类说的钻石和玛瑙究竟长得如何，但是我坚信——一切的一切，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包括人类的自以为是吧？” 扭头看着蜈尸蛊在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触角，李妮娜笑了笑，也不再废心保持什么距离了，“人类就是这样，有一点点才能就自以为无所不能，自以为应该掌控一切，自以为万物都要乖乖顺从他们——但其实人自己什么都不是罢了。”

      (原来你也这么想啊——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草龙倒是没有料到这个人类居然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想想也是，创造者接纳的人类，可能只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么？

      “我的故事？” 有些哑然的李妮娜半张着嘴，愣了半响后却有些黯然地闭上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我……我现在还不想讲我的故事，换个话题，好么？”

      舔了舔隐藏在嘴唇最深处的尖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性的身形，却在瞬间被掐死在诞生的萌芽状态。

      但这却无法停止她的渴望，那个已经被硬生生压制了数年的渴望。

      (没关系的，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什么时候再和我说吧，我很乐意倾听的) 共同的思想瞬间拉近了两者的距离，草龙那似乎一成不变的嘶鸣中，也不再是早些时候那般的清冷了（脚伤好点了么？需要我驼着你走么？）

      真是着急呀，她原本还打算多休息一会呢——不过无所谓啦，反正她也被周围的生命刺激得不能睡觉，就是干坐着罢了。

      “啊，谢谢了，不过我想我没事的，”不得不说，那海量的生命不仅增强了李妮娜的火能，还让她伤痕的恢复似乎快了那么一点点，“走吧，咱们也该上路了。”

      (嗯，小心点)

      静谧的高速路上，两者就这么并排走着，安安静静地继续着她们昨天晚上未能完成的旅程。

      蜈尸蛊草龙慢吞吞地迈动着三十二对步足，有节奏地用与李妮娜一样的速度在平坦的沥青路面上行进着；虽然看上去她就像闲暇散步一样漫不经心，但是那对高耸的触角、锋利得发光的尖牙和背后不断扭转且焕然一新的喷火器，一直在提示着她从未消失的警觉性。

      闪闪发光的黑色甲壳已经开始呈现出一定的油状物，这是她行将进化的征兆——不过被打算回去后再说的草龙镇压着，维持在界限地带不动摇。

      这倒是杜绝她的进食之心。

      李妮娜身上原本的黑衣经过昨晚的一系列事情后，已经破损严重了，所以她干脆重新在储藏着大量服装的仓库里找出一套新的衣服穿到了身上——不过，只是一层轻薄的舞蹈连体衣罢了。

      每次她用火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因为精神力控制不当而一不小心烧到自己的衣服；就像之前她和金娥丽丝面对一个同样有异能的猥琐男那次，到回去的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运动装已经烧出好几个大洞——反倒是里面的内衣没事。

      和平时代她火能用得少，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可现在末世到了，发觉自己在细微的控制方面‘有待提高’的李妮娜无奈地发现：自己顶多能保证紧紧贴着身体一毫米左右的衣物不被烧到，剩下的……

      一紧张就没了！

      她不像小说中很多女主那样有着自带空间的金手指来储存衣服，唯一那个据说可以制造超大空间的晶体她也不知道使用方法，只能先连同她昨晚从其他人身体里掏出的的几个小晶体放到背包里，等日后再说了——这种有财不能用的感觉，和断了胳膊挠不了痒的感觉一样难受。

      这么一想，似乎除了穿上紧贴着身体的舞蹈服以外，她倒是别无选择了。

      赤身裸体？想什么呢？她不想金娥丽丝那样有裸体癖，虽然这身穿着和没穿的区别并不大……

      罢了，反正是末世，就算被人撞到了，估计也没有心情欣赏着自己这么暴露的服装了。

      不过她还是一把火把左侧空荡荡的袖管烧光了。

      失去了一条胳膊，再怎么找心里都不是滋味的。

      背着背包、拿着从仓库里得到的一根登山杖的李妮娜看着旁边闲庭信步的草龙，再看着周围那紫丁香一般的天穹、以及从地平线上开始不断入侵和扩大的莹绿色，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和最亲密的伙伴进行一场远足罢了。

      呵，最亲密的伙伴。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的一生必将孤独地终结，但是却出乎意料地遇见了至少是从心里在乎她的内心的伙伴，而且还不是人！

      这究竟对她人生的讽刺，还是补偿？

      不过，有些凌乱不堪的高速公路、时不时出现的冒着黑烟的汽车残骸和七扭八歪的人类尸体一直在提醒着她：这不是梦中的幻想乡，而是现实的修罗场。

      高速路旁的树林摇曳着，枝条在自由地摆动着，甚至时不时会有一声动物的惨叫传入李妮娜的顺风耳中，想必是惨遭树林的毒手了吧。

      所幸，一来她们走的位置是高速路的正**，树的枝条够不到；二来她们俩都有着可以完虐植物的火能，想必对方也是感应到了巨大的危险而没有任何动手的想法。

      也好，这样的话，无视掉地上碍眼的事情的她至少还能让自己在这魔幻的天空下沉浸一会，不受打扰地沉浸一会。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次奇幻的旅行啊。

      一次零危险而浪漫的旅行啊~

      时间在这种旅途中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有着无限生命灌溉的她忘了痛、忘了饿、甚至忘了之前的渴望。李妮娜的眼里只剩下脚下无尽的高速，只剩下了旁边悠哉悠哉的草龙，只剩下了那正一点点被莹绿色侵占的紫色天宇。

      无尽之旅。

      （看，那应该就是你们人类的收费站了吧）

      突兀的蛊鸣打断了她无边的幻想，有些不悦地李妮娜倒也注意到了前面隐约露出的收费站，微微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待她们走进以后，方才发现收费站已经有大半部分没了，全成了散落一地的钢架，与几辆明显是燃烧以后剩下的汽车残骸搅和在一起，再也区分不开。

      看上去，这里也曾经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与大爆炸啊。

      早已经见惯的李妮娜并没有什么表示，依然以原先的步伐有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反倒是草龙，这个没见过收费站真实模样的蛊好奇地打量起来。

      (你之前来的时候也是通过这里出的城么？)

      “对呀，” 想起了来的路上草龙是全程蜷缩在摩托车后箱里的李妮娜回答道，“过了这里以后，按照这速度再走上一个小时就差不多到……嗯？”

      (有情况)

      前一秒还在往前缓缓移动的草龙已经将喷火器转向了收费站旁边的一个小型服务区，对着里面超市的位置嘎巴了嘎巴口器两侧的长长尖牙。

      “哦？” 头上瞬间冒出一股烈焰的李妮娜看着不远处超市的窗口中，眼睛眯了起来，“人还是胃还是动物还是……什么别的？”

      （只可能是人类的——只有人的生命气息才会这么浓厚，这么诱惑，这么香喷喷) 显然是稍早时候吃人类吃出感觉了，这会草龙的回答里愣是一股美食味。

      “人么……？” 舌尖再次触碰到口腔最深处尖牙的李妮娜舔了舔嘴唇，内心那强烈的渴望迅速攀升，大有一触即发的姿势，“我想我们该会会客了。”

      （等一下……唔…里面的感应似乎不是危险的…啊哼……好像还有些熟…）

      “辛苦你尚不发达的感应能力了，我进去好好‘感受感受’去。”

      自以为邪魅地对草龙露出一个笑容，李妮娜低声告诉了一下草龙自己的计划以后，便示意对方先躲起来，自己过去就好，殊不知她刚才的表情在草龙看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滑稽。

      很快来到了超市门口的李妮娜停顿了一下，拍了拍显然已经被加固的门。

      “请问里面有人么？我是一个过路的，希望可以进来。”

      十秒的死寂之后，门口没有动静，倒是一阵清澈的女声从里面响起，“请稍等，小姑娘，容我们把门口的障碍物移……”

      “不行！” 旁边一个尖里尖气的男声愤怒地吼道，“徐文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圣母啊？我们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你还在这里……”

      “闭嘴，再废话你自己出去！我不管你！” 前面的女声也是听着这话来气了，毫不示弱地吼起来。

      “行了行了，文静文轩你们俩个都消停点。” 旁边一个有些年老的声音规劝起来，“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帮助也不是什么坏……”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看见外面那些吃人的怪物了么？天啊，那些肝啊肾啊什么的，连脑子都变异了，还要不要人活……”

      “再说一遍，给我住嘴！”

      ……

      随着一阵东倒西歪的碰撞声，铜质的木门被徐徐打开，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门口，一头秀发和身上的运动装倒是体现出了她的活力。

      “你好，我叫徐文静，普通公司的员工而已——对我弟弟刚才的失礼真的很抱歉了。”露出了欢迎的笑容，徐文静直接把李妮娜请进了屋里并顺便带上了木门，“哎呀，你的胳膊怎么了？”

      “……被一辆车撞到了，没了，和爸妈一起没了。” 挣扎了一阵子后，李妮娜方才敢面对那个黑暗的记忆，黯然回答道。

      “唉，真的很抱歉，不过没事的，在姐姐这里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要我帮你拿点衣服么?”

      她显然也是看见李妮娜身上单薄的舞蹈服。

      “啊，好的，谢谢了——我叫李妮娜，一名高中生而已，” 对于徐文静的热情李妮娜并没有拒绝，也是很淑女地回答道。

      “李妮娜你好你好，我是徐文静的妈妈，叫我阿姨就好了——在外面没碰到什么怪物吧？” 旁边那个年迈的老人也围了上来作欢迎状，不过也没忘记询问外面的情况。

      毕竟超市这一侧没有玻璃，门也是不透明的，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除非作死拉开大门。

      “刚才看见了好大一个胃经过，吓死我了。” 心有余悸地回答道，李妮娜摇了摇头，仿佛想要驱赶走刚才的心理阴影，“不过还好还好，那个胃没有注意到我，直接过去了，除此之外我倒是没有看见没有什么别的——不过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肝肾大脑之类的变异，是人体的器官都变异了么？”

      转过头去的李妮娜看向了屋里的最后一人，却是刚才那个拒绝她进入的男子，只不过现在对面这人正两眼放光地盯着她被舞蹈服勾勒出的、已经发育得差不多的胸部，还一路向下看着自己仅被薄薄的舞蹈服、白丝和内裤遮挡的私处。

      “文轩，不得无礼！”

      老者的一声呵斥，也让这个戴着眼镜的猥琐男回过神来，不过眼里的春光丝毫没有泄去的意思。

      没辙，看着这么一个穿着暴露的美女，下面不升起小旗简直对不住男人的本能。

      要不是他那个觉醒了异能的姐姐看着，怕是面对这么一个落单的小女生他早就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了：管她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还不如好好享受享受乐趣。

      哼，一想起异能他就来气：凭什么他姐姐有冰系异能，甚至连他将近七十岁的母亲都有着隐隐约约激发异能的征兆，凭什么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贼老天，成心气我、整死我是不是？！

      想着原先整天被自己欺负的姐姐连现在的随手一击都可能把自己打残甚至打死，徐文轩就来气。

      嫉妒的火焰在他快宅得生锈的脑袋里日益膨胀，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段和地点就会爆发。

      在他脑海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李妮娜已经和老人聊了起来，彼此‘交换’了很多信息——不说别的，那个老人家倒是一股脑把她们诸如见到变异的大脑撑破人的脑袋、变异的肝脏腐蚀掉她一个同伴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想必也是找不到人发泄而憋坏了。

      至于李妮娜？咂咂咂……

      内心升腾的渴望，距离爆发点已经近在咫尺。

      “这里就你们三个人是么？” 打断了老人家的唠嗑，李妮娜望了望凌乱的超市内部，问道。

      “我们来的时候本来还有两个同行的伙伴，” 旁边回来的徐文静递过来一套衣服，有些伤感地说道，“但是他们都死了——一个小肠变异了，还一个生殖器变异了，不过都被我迅速消灭掉了……”

      啊…

      愣了愣神的李妮娜，才从她由于血腥味闻得太多而有些麻木的嗅觉中闻出了…唔……满屋子的**味。

      不要问她怎么分辨出来的，她不想说。

      脑补着一个女人拿着钟梦蝶手里那般的冰刃疯狂切割大jj的场景，李妮娜不知为何特别想笑。

      “谢谢了，我找个地方换去吧。” 放下登山站、感激却有些笨拙地用单臂接过衣服，李妮娜挑了一个超市里的小屋子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需要我帮忙么？” 也是看出了对方的不易，徐文静连忙也跟了过去。

      “啊呀没事没事的，” 李妮娜显得有些害羞，想要摆摆手却差点把衣服弄到地上， “我自己来就行啦。”

      “那行，小心点啊——对了” 也在找衣服的时候听见对方不幸遭遇的徐文静温柔地提醒着，不过又顺便加上了一句半安慰半赞扬的话， “你脖子上的十字架，真的很漂亮。”

      “啊…是吗？谢谢啊。” 低头看着被自己不知忽略了多久的十字架，李妮娜突然发现:上面的图案，似乎和吸血鬼方清刚给自己的时候不一样……

      来到屋子里的李妮娜在关门以后，并没有开灯查看昏暗屋里的情景，而是直接把门悄悄地锁上了。

      不说她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异样，就是她自己那也开始渐渐浮现的微弱感应能力，都能在进入超市以后发觉这里的异样了。

      估计就是草龙那半吊子感应能力感受到的吧。

      不过，在李妮娜转身准备放下手里衣服开灯之前，身体便突兀地失去重心，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捆个结结实实。

      头晕目眩地倒挂在天花板上，费力睁开双眼的她，入目之处，便是无数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和一对张开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