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小

1416182022

背景设置

白天夜间护眼浅粉青春

进京

      南宁侯府的韩公子在府里住了半月,和齐家的公子们论诗作赋,踏青冶游,甚是相得。

      半年后游历归京,刚得封世子,南宁侯府便派了人到齐家提亲,对象是齐家嫡长女。

      恰逢外放至今九年,每任考评皆为上等的齐崇文也接到了新的任命,调回京都任正四品的六科给事中。

      正是双喜临门。

      过完重阳,阖府的人便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京。

      是夜,齐崇文歇在正院。

      用罢饭后,照例说了两句不相干的家常话,便轻描淡写的道,“这次进京,赵姨娘和郑姨娘就不用去了,就留在府里吧”。

      齐夫人一惊,抬头瞧见夫君漠然的神色,不动声色的掩下惊讶,慢慢道,“赵姨娘倒也罢了,郑姨娘还有微姐儿呢,这母女分离”

      齐崇文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很快又道,“她不是病重么,一路上颠簸得很,不如留下来静养”。

      齐夫人心里又冷了一层,当年也曾那般欢喜的纳进府来,如今不过一个年老色衰,一个病体沉珂,便就这么被抛下。

      只是齐崇文已下了决定,齐夫人也只能叫人去两位姨娘院子里传话。

      偏院里,喜儿正欢喜的帮郑姨娘收拾着,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惊骇得差点没把手上的东西丢了去。

      等送走了传话的人,才红着眼眶对郑姨娘道,“姨娘,怎么会这样,也太欺负人了!”

      郑姨娘眼里也含了泪,拿帕子掩了,啜泣道,“别说了,别说了”。

      喜儿陪着哭了一阵,忽然站了起来,“对了,还有五小姐,让她去求求夫人”。

      郑姨娘忙喊住她,“别,别去!”

      另一边,静澜院。

      齐云微一边听完丫鬟传来的消息,一边写罢最后一笔,便放下袖子,道,“走吧”。

      刚出门便被章嬷嬷拦住,“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齐云微只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章嬷嬷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受不住,期期艾艾道,“是老爷亲自下的决定,毕竟只是个姨娘”

      “那也是我生母”,齐云微丢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去。

      身后书案上一纸黑白分明,怜卿薄命甘为妾。

      待到了正院,守门的丫鬟通报回来,道,“老爷夫人已经歇下了,让小姐也回去早些歇着”。

      齐云微听完道,“我只想和父亲说一句话”。

      丫鬟又去通报了一回,再出来时面带难色,道,“老爷让小姐在这儿等着”。

      九月的夜,风吹过的时候,凉意逐渐侵入骨髓。

      齐云微静静的站着,没让丫鬟为难硬要往里闯,只抬头瞧着灯笼在风中飘来晃去,夜里褪了色的雕梁画栋露出冷硬的本质来。

      更声敲过四响。

      齐崇文从梦里醒来,见齐夫人也醒着,便问,“那丫头呢”。

      “刚问过了,还在外头站着,可怜都大半夜了,老爷就见见吧”,齐夫人劝道。

      齐崇文也就点了头。

      齐云微进了房门,在外间屏风前停下,只听屏风后传来齐崇文不急不缓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齐云微挺直了背,双手紧攥,一字一句道,“姨娘病重,女儿想留下来照顾”。

      沉默了半晌后,才传来一声冷哼,“你倒是孝顺”。

      齐云微默然不语。

      里头又道,“此事为父已有决定,你回去吧”。

      齐云微听罢,知道不会再有改变,行了个礼后便退下,回到静澜院就病倒了。

      借着这病,临到进京前,齐云微再没出过院门。

      她知道府里都怎么说的。

      “五小姐瞧着面冷,可心里真是孝顺”

      “不过就是搏个孝顺的名头罢了,平日里也不见得对郑姨娘多好”

      到得进京前两天,齐老夫人说要去南山寺上香,保佑此去一行顺顺当当,于是阖府上下除了已经定亲的齐云华,就连刚刚病愈的齐云微也得跟着去。

      南山寺位于城外东南边上,最是风景秀丽,香火鼎盛。

      上过香后,一众人在特地预备下的禅院里小憩,等下午游玩一番后再行回府。

      依齐云微的性子,自是缩在屋子里一步也不愿多走的,但刚刚在榻上眯了会眼,听砚便小声传了个消息,齐云微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去了。

      南山寺她也来过几次,带着听砚熟路的走小道到了寺庙后边的桃花林里。

      这时节,桃花早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半分不见春日里旖旎绮丽。

      齐云微抬眼一瞧,便见着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站在树下。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天青色的儒生长衫,透着浓厚的书卷气息,却是当地世家之一的吴家大公子吴远。

      齐云微认得他,只因为当地几家世家官宦都是通家之好,子弟们都多有来往,即便是齐云微这般懒怠不喜与人结交来往的人,也认得个大概,更何况,齐家和吴家在儿女婚事上曾有过默契,与吴远最熟的,正是齐家的大小姐齐云华。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所有能想象到的揣测,都凝结在少年长久的沉默后,一句迟疑的问话,“她,她是愿意的么?”

      齐云华今年十四,两家早该定亲,只他说想考上秀才后再行下聘,方显得更郑重体面。

      可叹世事易变。

      齐云微看着他清秀的眉眼中笼罩的阴霾和伤心,脑子里却浮现出那日南宁侯府来下聘后,齐云华秀丽的脸庞沉静一如往昔,语气平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当遵从”。

      哈。

      饶是齐云微向来撑着冷漠寡淡的表情,也没忍住露出一丝嘲讽来。

      一瞬间齐云微在想自己为何要来,是为了同情吴远有多可怜伤心么,可就算是齐家毁了两家约定,难道吴远就真的有他脸上表现得那般痴情么,他房里也不是早就收了个通房么。

      所以自己干嘛要多管闲事呢,想到这里,齐云微也不管许多,直接转身欲走。

      吴远还在等着她回答,见她要走一急之下竟然拉住她,道,“你等等”

      齐云微此时满心浮躁,双眉扬起回头朝他看去,“她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事已至此,你又能如何?”

      吴远被她眉眼间的戾气看得一怔,不由松开了手,任她离去,半晌后方失落的喃喃自语,“是了,我又能如何呢?”

      回到齐府后,齐云微呆坐了许久,看着天渐黑了,才去了郑姨娘的院子。

      郑姨娘见了她便哭,哭得帕子都湿透了。

      齐云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强自淡淡道,“你别哭了,我每回来你都哭,好好说说话吧”。

      郑姨娘却泣不成音,“你去了京里,我这病拖着,怕是再见不到了,你就让我哭罢”。

      哭过一回,郑姨娘才唤过喜儿来,道,“我跟夫人说了,让喜儿以后就跟着你”。

      “不用了,喜儿姑姑跟了你那么多年,最是贴心,还是让她陪着你吧”,齐云微说完便站了起来,“喜儿姑姑,姨娘以后就拜托你了”。

      见喜儿郑重的点点头,又转头对郑姨娘道,“生恩难报,此去一别,我们,各自珍重罢”。

      眼见着郑姨娘眼泪又落了下来,连忙转过身,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落荒而逃。

      只听到后面一声声如泣血的呼唤,“微儿,我的微儿”。

      齐云微不由顿住,低下头看着摊开的手心,几个掐痕沁出点点血丝。

      一滴冰凉的液体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