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艰难时世

      二零八六年三月的一天。

      叶海澜这半个月来都觉得身体里有些发空，虽然对着镜子看脸上似乎并没有变瘦，仍然是显得发福，再一看脸色，和从前差不多，也没有变难看，但就是觉得有点“空乏其身”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体力已经被掏空了。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自己想得太多了吧，这个年代谁不累呢？

      早上八点就要上班，新买的房子离公司有半个多小时车程，所以赶不及在家里吃早饭，还是到公司食堂吃饭吧，好在食堂由于有公司补贴，饭菜还算便宜，比在外面买包子馒头能省一点。当然自己做饭更省，但早上那一点时间，叶海澜宁可多睡一会儿。

      挤了早班车来到公司，飞快走进食堂，在各个窗口都看了一下，叶海澜摇摇头，吃了八年的食堂实在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饭菜的样式和八年前自己刚入职时没有太大变化，如果说有改变的话，就是越来越简单了，成本也愈见低廉。但早饭总是要吃的，叶海澜还是很重视自己的身体，于是便随便打了一份炒粉，找了个座位坐下吃饭。

      她坐下来刚吃了几口，便有一个外部门的熟人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叶海澜抬头一看，原来是品质部的小何，两个人打过了招呼，就随便聊起天来，

      小何说：“现在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了，你看这馒头越来越小，茶鸡蛋也涨价了，从前五块钱能买两个，如今只能买一个。我婆婆就和我跟我老公说，干脆今后早饭都在家里吃，中饭可惜我们办公室没有冰箱和微波炉，没办法往公司里带，否则中饭她都想赶早儿给我们做出来。”

      叶海澜说：“是啊，你看看这蛋炒河粉，里面拨来拨去只有一小条鸡蛋，估计十斤河粉里只放了一个鸡蛋。你婆婆真好，大清早还要赶着起来给你们做饭。”

      “唉，没办法啊！她也想清清静静地养老，可是如今什么都贵，就得精打细算，一家人更得团结起来了。看着早饭这个样子，中午饭也没什么指望了，从前五十块钱还能吃到鱼头、白切鸡，如今这些都没有了，就是弄几个肉丸配着汤菜，也算是高级别的套餐了。如果我们部门有你们业务部那么好，有冰箱和微波炉，我一定会带饭的。”

      叶海澜苦笑一下，道：“我也想带饭啊，只是没人给我做！要么我们和工会反映反映吧，请她们改善一下食堂，起码换换花样什么的。”

      小何摇头道：“没用的，我们早就反映过了，你没看到当时欧阳会长说话的样子，那真是苦口婆心，只差掉出眼泪来了，给我们讲中国的人口数量，耕地数量，资源紧缺的情况，科技发展的局限，从国内说到国际，听着我都想哭了。我估计一定是经常有人来找她反映情况，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资料，那一串串数字不可能是临时想出来的，估计都已经背下来了。前景真是灰暗啊！”

      叶海澜笑道：“好了，咱们还是别说这些让人苦闷的事情了，说一点高兴的吧，这个周末去哪里玩儿？”

      小何皱眉道：“还出去玩儿哩！我婆婆说趁如今正是春天，出去挖些土回来在阳台上自己种点菜，也能省点菜钱。”

      叶海澜一听，更闷了，便从中找寻光明面，说：“那样也好啊！不是总说要让孩子亲近大自然么？你家小孩到了郊外肯定很开心！今后你家阳台上就是一个生态农庄，从小就与自然界沟通啊！”

      “算了吧，我家小孩才两岁，带出去也是麻烦，今后他不祸害菜地就是好的。”

      闷闷地吃完了早饭，叶海澜从食堂赶往办公室，今天她有点晚了，如果不快一点走，就来不及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唱厂歌，虽然进厂门时已经打了卡，不能算迟到，但毕竟不好。

      站在桌子旁边唱过歌开过早会，就坐下来开始办公，一个上午各种事情就接连不断，不住有人过来找她，让她处理这个单据，确认那件事情，领导也时常叫她过去吩咐事情。整个一上午，叶海澜觉得自己的手和脑子就没有停过，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按理说，经济艰难的时候是不该这么忙的，可是公司为了降低成本使效率最大化，从前两年就开始削减人工，原本两三个岗位如今并作一个岗位，叶海澜觉得自己如今睡觉做梦都是梦见的工作，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神经衰弱了。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总算能喘一口气了，在大家一起往外面走的时候，部门主任阿欣看着叶海澜，说：“海澜，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着没有血色，而且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注意身体啊！”

      叶海澜笑了一下，说：“真的吗？我早上也照着镜子看了，不过也许是自己对自己太熟悉了，我却是看不出来什么，好像我的脸色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的。其实我也觉得最近有点累，今天晚上要早一点休息。”

      旁边的云娜笑着说：“你还要早睡啊！平时都是十点睡觉的人，再早睡不就成了九点睡觉，回去吃了饭就睡了？我觉得你还是买一点当归西洋参炖汤冲水喝，平时再多出去走走，锻炼一下，别总是那么宅。”

      中午味同嚼蜡地吃了一顿午饭，回到办公室后，工作时间很快就开始了，下午紧张的工作中，叶海澜还接了一个私人电话，一按接通，通讯仪屏幕上便出现了妈妈的脸：“海澜，妈妈的退休很快就办下来了，过几天我办好手续就可以到你那里去，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叶海澜心中一跳，强抑制住高兴，尽量平静地说：“妈，你别着急，现在退休资格核查得很严，耐心把手续办好，不要遗漏了什么，否则等你来到这里，社保局又把你找回去补漏，那可真的很麻烦的！你最近身体还好吧？东北这时候还很冷的，要注意保暖啊！”

      母亲李东昕笑着说：“知道，放心吧，人一高兴，什么病痛都不会有了！这边的房子很快就会租出去，到那时又是一笔收入，我们住在一起，电费燃气费都省，又有我照顾你，你每天都是吃食堂，毕竟不如自己家做的干净营养，等我过去了就可以给你做饭！”

      叶海澜心中虽然高兴，但一想到母亲做饭的手艺，就不禁微微摇头。

      由于还有许多工作，叶海澜匆忙挂断通讯器，从走廊尽头又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干活儿。

      一周之后，母亲李东昕赶在周六到了叶海澜工作的城市广州，本来这一天说好是由叶海澜接站的，可是早上公司突然发生了紧急的事情，领导又把叶海澜调了过去，叶海澜只得给母亲挂了个电话，要她在候车大厅里等待一下，自己处理完了公司的事情就过去接她。

      李东昕听了呵呵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去年你买房时我也跟着去看了，知道房子的地址，进门权限我也有，去年已经输入指纹了，直接坐地铁过去就好了，反正东西也不多。”

      叶海澜正在想着从车站坐地铁要坐几号线，母亲就说：“你不用管了，我在网上查一下就行！”

      公司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情果然棘手，叶海澜在那里耗费了三个多小时，当她终于处理完事情，一看电脑右下角，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这时通讯器又亮了：“孩子，工作忙完了吗？我已经在菜场里买了菜，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准备做饭。”

      叶海澜笑了一下，对着妈妈说：“已经弄好了，我这就回去，中午吃什么饭？”

      母亲笑道：“现在做鱼做肉也来不及了，就简单弄一些，做一个黄瓜炒蛋，切一条香肠，再炸一点肉酱，蒸一个土豆一条茄子拌酱吃。这酱可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东北黄豆酱，你姨妈家里自己下的酱，比外面买的干净，你从前最喜欢吃的。”

      叶海澜一听就乐了，道：“太好了，农家菜正好爽口！我现在吃别的都觉得腻，就想吃点清爽的！”

      她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到家里吃饭，哪知在工厂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的公交，都没有见到车的影子，叶海澜急得连连跺脚，赶在午休的时候公车都少了，这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家？直到一点钟的时候，那辆橙黄色的汽车这才姗姗而来，当她回到家中，已经一点半还多了。

      当她打开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电脑看书，地上放着两个大旅行包。见女儿终于回来了，李东昕登时把电脑往茶几上一放，这时叶海澜跑着就扑了过去，正扑在妈妈怀里，连声叫着：“妈妈！妈妈！你可来了！”

      两个人抱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母亲笑着说：“总算回来了！你去盛饭吧，我现在就去做菜。”

      好在午饭的菜色比较简单快捷，因此母亲在在厨房里劈里啪啦了一会儿，就端了两个盘子出来，又回身拿来一只酱碗，母女二人就开始吃午饭。

      虽然工作了一个上午，可叶海澜却没有太多饥饿的感觉，虽然餐桌上的菜都很爽口，又是妈妈亲手做的，还有久违了的哈尔滨红肠，可是她仍然觉得打不开胃口，因此便像往常一般例行公事地吃了下去。

      吃完饭后，李东昕看到女儿一脸倦容，便让她进屋去休息，自己还要整理行李。

      叶海澜笑着说：“妈，刚吃了饭哪能躺下？我和你一起收拾东西吧，正好想看看妈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李东昕笑着说：“也不过是一些家乡的特产，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在这边也很少能买到。”

      叶海澜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现在物流也受限制了。让我看看这个包里是什么？哇，这么多哈红肠，可以吃几周了！还有克东腐乳、臭豆腐、韭菜花、茄子干、豆角干、木耳、小黑枣，满满的都是吃的东西，连小米都有！妈，你这一路是怎么拿过来的啊！”

      母亲笑道：“也没什么，很多都是很轻便的东西，而且在老家你舅舅和姨妈两家人送我上的火车，直达到广州，在这边一路都是地铁，倒不是很困难。”

      叶海澜兴冲冲地说：“家乡的东西就是好！又便宜！可惜我不是教师，没有寒暑假，否则**月份正是广州最热的时候，那时我们一起回老家，又能避暑又能多拿一点东西回来！”

      母亲摇头道：“你很久没回东北了，如今家乡的物价也涨起来了，除了房价外，其他的和广州基本没有太大区别，我刚才在超市看了，这边的粮食蔬菜和东北一个价儿，想货仓式囤积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只不过家乡的东西味道毕竟还好一些，所以我才拿来。”

      叶海澜皱眉道：“东北是大粮仓，怎么粮食也这么贵？”

      母亲叹气道：“如今也不行了！黑土地已经基本没有了，虽然这些年来国家一直在强调保持土壤肥力，保护黑土地，但现在终究用完了，现在只有很少的地方还剩下薄薄一层黑土，其他地方都是黄土，看上去就像华北平原似的，生产的粮食蔬菜自然就少。”

      叶海澜听得有些牙疼，咧嘴道：“听上去就让人害怕。黑土都被吃完了，今后更要涨粮价。”

      收拾完了东西，母女二人就都躺到了床上，叶海澜看了一会儿电子杂志，就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经有些黯淡了。她一看戳在基座上当钟表的通讯器，见上面显示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顿时有一种颓废的感觉，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被自己睡过去了。

      这时妈妈从客厅走了进来，看着爬起来的叶海澜，说：“海澜，你怎么睡了一个下午？你平时放假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叶海澜苦笑一下，可不就是么！每周如果自己休息两天，必定有一天在蒙头大睡，第二天才出去走走；如果只休息一天，那一天便大部分都是在睡觉。虽然自己平日作息时间很健康，从不熬夜，可是这份工作实在是劳心劳力，让人耗尽精神。

      晚上，母女二人吃了晚饭，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系列剧一边聊天，沙发对面的柜子上，一个大显示屏连接在电脑上，屏幕里正在播放偶像生活剧，虽然用电脑也能看节目，但这样一起看更有生活气息。

      叶海澜说：“妈，老家房子的租户可靠吗？别把我们的房子弄得一片狼藉，如果再出一点事情，可就更糟糕了。”

      母亲说：“放心，没问题的，租房子的人是我一个老同事的朋友，知根知底的，一家人都很斯文的，也都很讲究卫生，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懒散地聊天看节目，到了十点钟的时候，就洗澡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