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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浅粉青春

九结·除妖师(上)

      壹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除妖榜。

      收到长兄来信的那日,我正在一户人家里捉鬼。

      鬼是女鬼,娟秀苍白的脸,坐在绣楼的栏杆上,水蓝色的裙子,在风中摇摇曳曳,间或露出一点嫩黄色的精致刺绣。

      她低下头看了眼站在楼下的我。

      明明是端庄矜持的模样,眼神却是好奇的欢快的,明亮如同此时天上的星子。

      你看得见我呀。

      她说,语气带着点少女独有的天真娇嗔。

      见我点头,她眨巴了下眼睛,又道,那你不怕我么。

      我嘴唇翕动,周围的人虽听不到我说的是什么,但见我似乎对着空气般说话,都吓得脸色惨白,倒是那宅子的主人李员外稍微镇定些,大着胆子问我,大师,可是见到那,那。

      到底说不出最后一个鬼字来。

      我斜睨了他一眼,随意嗯了声。

      李员外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着急又不敢直说,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大师,劳烦您,让那,赶紧离了我女儿。

      他女儿也就在不远处,丫鬟婆子们围着,戴着快垂到地上的帷幕,弱柳扶风的歪倒在旁边的丫鬟身上。

      我皱着眉思量片刻,对着绣楼上的少女说了几句,便取出背上背着的一把青纸伞撑开,向少女招了招。

      少女灿然一笑,纵身从绣楼上飘了下来,蓝色的裙子在夜风中水波一般展开,轻盈灵动,如一只蓝色的夜蝶。

      很快又收拢了羽翼,立在伞下,端庄似闺秀。

      我便执了伞,也懒怠再去理会那李员外,径直离去。

      贰

      长兄的来信一日比一日急。

      我知道他在急什么,每十年一次的除妖榜,以一年为限,凭猎妖数排榜,上榜的除妖师,名声和地位都能快速上升。

      长兄品性能力样样都好,唯独执着这等虚名,且依他的性子,怕是非那榜首不可。

      可这又与我何关。

      我自来懒怠、乖僻,在吴氏一族中也是出了名的,长兄想要那榜首的名头便自己去争,何须借我出力。

      何况美人在侧,越发懒的去趟浑水。

      美人叫五娘,本姓刘,死时尚未及笄,怨气不消,便凝结成鬼体,留在了此间阳世。

      五娘生前乃是大家闺秀,做了鬼也未曾出过远门,只在临近的几户人间徘徊游荡,叫那些人家的女儿不得出嫁。

      用五娘的话来说,那些女儿家一出嫁便成了行尸走肉,与死了有何区别,不如趁早别嫁。

      她说这话时脸上有怅惘哀伤之意,我见不得那张明若皎月的脸这般神色,便转了话题,正巧行至一家酒馆前,里头的说书人在讲着些灵异怪谈,听着倒有几分意思。

      我和五娘进去的时候,酒馆里坐着不少人,一边吃着茶酒,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见我青天白日打着把伞,纷纷投来怪异的眼光。

      我也不在意,寻了个僻静不见日光的位置,才收了伞,五娘端端正正的坐在我边上,双手规规矩矩的交握放在膝前,眼神却是灵动的,好奇的打量着酒馆里的食客,尤其是那穿着一身皱卷长衫的说书人。

      “客官,您几位?”

      小二殷勤的过来招呼。

      “两位”,我道,又点了几样酒菜。

      五娘做了许久的鬼,知道碰不到实体,只瞪着眼前的酒杯,眼里有些郁闷。

      我不由轻笑了一声,赶在她瞪我之前,两指自酒杯上抚过,五娘惊奇的看着,试着端起酒杯啜饮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满的都是欢喜。

      忽有一道与旁人怪异不同的目光投来,我皱眉望去,原是那名说书人,许是刚刚讲完一段,正端了酒壶,却又那般顿住,眼神里有一种怀念的情愫。

      见我望去,那人便闭上眼,仰头灌下了一整壶酒。

      我摇头轻叹,约莫也是一个伤心人罢。

      待一壶酒落腹,那人又摇头晃脑,说起了一段,又一段。

      叁

      还不算太俗套的桥段。

      讲的是有个书生,自幼失了生母,继母进门后,为了亲子百般苛待。

      书生生性孝顺,不敢反抗,只郁结在心,日日对着生母种下的一颗柳树垂泪,及至后来,咯血而亡。

      那柳树感应其精血而有灵,成了妖精,奈何恩人已逝,无处报答,只好把苛待书生的继母一家闹得天翻地覆。

      恰有一除妖师路过,见妖精为祸,也不问原由,便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说书人口才甚好,不似我这般寡淡无味,虽无人妖相恋的情节增色,也叫我身旁的五娘,也落下几滴泪来。

      泪眼朦胧的问我,你们除妖师都这么坏么。

      哪座庙里没有几个冤死的鬼,哪个除妖师手下没有几个冤死的妖,我一哂,没去回答五娘的话,起身向说书人走去,有风突然从窗口灌入,掀开除妖师手边上的一本旧书,一页页的翻过,直到一只赤色异常的蝴蝶翩然夹于书上。

      说书人微微一惊,伸手轻轻压住蝴蝶,方抬头望着我,道,阁下是除妖师罢。

      我不置可否,视线从那栩栩如生的赤蝶上扫过,道,你见过除妖师?

      说书人顿了顿,一边将书小心合起收好,一边似是随口道,也许见过吧,十年前。

      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三言两语间便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也就失了兴趣,也似随口丢下一句,听闻世有神器,一名聚魂铃,可聚魂魄,一名转世梭,可入轮回……

      不待那说书人何等惊疑不定,只结了账,便带着五娘离去。

      肆

      一路向西南而去。

      长兄的书信又来了几次,没得到我的回应也就罢了,只五娘看出了些许端倪,笑我道,“嘴上说着不帮,这又是朝着何处去”。

      我不以为意,只道,“到底是我兄长,若有不测,我好与他收殓,免得埋骨他乡”。

      我这话端的刻薄,五娘一噎,倒是后头跟着的说书人笑了起来。

      自打我和五娘离了那酒馆,不一会儿这说书人就跟了上来,也不多话,只默默的跟着,我也就没赶人,此时方才仔细上下瞅了他一眼,这人生得倒也不错,眉目俊朗,眼神清亮,若非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悲戚,原也该是个洒脱之人。

      “笑便笑罢,省得再遇到什么妖什么魔,再也笑不了”,话落,我便携着五娘缩地成寸,远远的将说书人抛在了后面。

      那说书人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跑了上来。

      依我的性子,如何会理他,几个呼吸间就看不到了人影,五娘心软,忙求了我停下。

      饶是这般,等那说书人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已是头发凌乱、连滚带爬、好不狼狈,我只惊讶他竟然没找错方向,便低了头问他,“你这般跟着我,所求为何?”

      说书人一边瘫坐在地上喘着气,一边抬头对我道,“大师既知道那聚魂铃与转世梭,想必也知道其下落罢”。

      他看我的眼神很熟悉,许多人都这么看过我,像即将溺亡的人抓着根稻草,就以为抓住了浮木,有了生的希望。

      若是那些个侠肝义胆的人,话说到这里不定就包揽下了,可我是谁,喜怒无常吴家吴方,会被区区言语所打动?

      “你如今不也知道了神器之名,想必也知道其下落罢”,我把话丢了回去,瞅着说书人脸色剧变,苍白惨淡,又补了一句,“还是你以为,我吴方是供你使唤的么”。

      说书人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声色干涩道,“在下不敢,只求大师容我跟着罢”。

      这样的委屈求全,五娘便有些看不惯,冲我道,“你这人,恁的铁石心肠”。

      对上五娘时,我总是不由多了些忍耐,也不生气,只道,“五娘,你缘何不去轮回”, 又指着说书人道,“可又知,他如何负了谁?”

      这世间,爱恨纠葛成网三千,因果一沾,一世难解,世世缠身,除妖师向来下场惨烈,又何尝不是沾染因果太重之故。

      也不知他这一局,又是谁来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