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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浅粉青春

九结·除妖师(中)

      伍

      多了个说书人,行程便慢了许多。

      我是不着急的,但一路总有那不开眼的,一不留神就将那凡人掳了去,我倒是不想救,只五娘着实心软,我救着救着,竟也成了习惯。

      说书人到底也不好意思,闲暇时就操起旧业,与我和五娘说起书来,他口才极好,无论是野史小传、才子佳人还是江湖恩怨,都信手拈来,听得人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也就是我见识渊博又桀骜孤绝,若换了别个性情中人,不定已与他称兄道弟,奉为知己。

      这不,不过是在酒馆里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个宽袍博带的俊秀青年上前来,静坐一旁,待说书人讲完了一段,便拱手行礼,与之攀谈起来,当然也不忘了落下我,只大约觉得我面色冷淡不好亲近才作罢。

      我是无所谓的,索性撇了那两人,打着伞带着五娘上街去。

      这地方还算繁华,虽不是熙熙攘攘,但也是人来人往,诸多酒楼商贩当街而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闲言碎语声,嘈嘈杂杂,热热闹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你这人,真挺怪的”,五娘跟我逛了一路,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此时正值暮色西垂,灯色昏黄,衬得她宛若从画中走来,眉目灵动,闪着好奇之色。

      我正好走上一座桥,便停下,道,“说说,我哪里怪了”。

      “我原以为你是自矜为除妖师,又看尽人间种种,不屑于凡人来往”,五娘想了想道,又看了看手中花灯,四周灯火阑珊,接着道,“可你也看起来也并非脱离凡尘,不染人间烟火,还很”

      “还很贪恋,是吧”,我借口道,脚下一动,携着五娘飞至一旁楼上高顶,仰头看着那灿烂星河,道,“苍穹之下,我为蝼蚁”,又指向地上的那些行人,“而我之下,凡人皆为蝼蚁”,说完这两句,回头见五娘茫然的神色,便知她听不懂也就罢了。

      转身回到酒馆,恰逢那俊秀青年辞别了说书人,正欲离去。

      只见灯光下,其人神色怅惘,眉宇间染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忧虑。

      我顿了顿,还是没管,待进了酒馆,说书人手抚旧书,眼中如出一辙的忧色。

      陆

      夜深时分,落了一场雨。

      点点滴滴的打在窗上,分外扰人,索性推了窗,满面凄风冷雨扑来,倒也清醒了不少。

      隔壁的说书人也支起了窗,静静的看了许久,忽的转头问我,这世上,有没有人永远活在忐忑不安中,永无止息,永无安宁。

      有没有人,衣食无忧,亲人爱护,还有知己好友来往,却始终觉得孤独,寒凉刻进了骨子里,捂不暖。

      有没有人,明明青春年少,却恐惧时光飞逝,白发枯骨就在眼前,更甚者,凡人百年,却担忧天崩地陷,万物归于虚无,明知不过杞人忧天。

      有没有人,什么都是好的,原该满足安宁的,却总忽然心悸,种种恐慌无故丛生,又无人哭诉,只以笑掩。

      我听罢,本想嘲讽,这样的人无非是些吃饱了撑着的,丢去干两天苦活,看还有没有这份多愁善感的闲情逸致。

      转头一想,与我何干,多说两句都嫌浪费我力气,便道,“我且问你,有没有人永远高高兴兴,半点忧愁都不会有?还有,有病就赶紧治!”

      翌日天色晴朗,那宽袍博带的俊秀青年又上门来找说书人。

      我照旧领了五娘上街,许是个黄道吉日,正好碰上一队迎亲的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我瞥了眼那新郎,生得不过端正齐整,脸上喜气洋洋,也就多了几分精神气,转过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五娘呆愣的神色。

      新郎骑着马过去了,新娘的轿子也将过去,恰有风吹起轿帘,盖着大红喜帕的女子端端正正的坐着,也不知那喜帕下,是一张期待还是哭泣的脸,五娘动了动,终究还是低下头不再看。

      我叹了口气,道,“五娘,你还是不愿去轮回么?”

      “做人有什么好?活着有什么好?我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出嫁,又一个一个的死去,一生战战兢兢,却依旧活得可怜,死得可悲”

      “可是,如果你遇到的,不是那样的人呢,你的未婚夫,是个与寻常男子不同,懂得尊重爱护妻子的人呢?”

      “那就算是我的错好了”,五娘压根不信,冷笑着,秀气的眉眼间全是倔强固执。

      我便袖手作罢,这世道不公,活着多苦,糊涂着还好,若清醒了,便又多了一分苦。

      柒

      假如一个人死过一次后,还会怕死么?

      我始终记得那种感觉,呼吸好像被谁夺走了一般,一次比一次艰难缓慢,感知、力气一分一分的从身上流逝,想努力的再多看一眼,迎来的却是无知无识的黑暗。

      可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繁华声起,繁华声落,仿佛我从未邂逅一个如妖般可爱动人的女子,从未死去,依旧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知民间疾苦。

      我想和周围的人一样,骗过自己,好好的活着,更加珍惜每一日的时光,抓紧每一刻的活着,想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还有那么远,时间是那样的短暂,还能活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总还是要死的,我每日里贪着生怕着死,如窃了旁人珍爱之物的小贼般,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如果这是对我不够纯粹真挚、薄情寡义的惩罚,我宁愿,宁愿从未复生过。

      我看着眼前的俊秀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眼底深处藏着无穷无尽的惶恐,他望着我,用一种哀求和无望的眼神。

      不由一叹,所以说,预先看到生命的终结,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这人的确已经死了,不过是因着一枚妖丹定住了神魂,又激发了生气,才宛若活人,可死了就是死了,所谓逆转天命,换来的多半是,更多的痛苦。

      我难得生出恻隐之心,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那妖为了让你死而复生,散尽了神魂,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他闻言愣愣怔怔了许久,惨然一笑,“我本就是自私之人,如何也不想再这样活着了,辜负了,就辜负了罢”。

      我眉尖一挑,再无多话,伸手探进他心间,取出一枚光华璀璨的红色妖丹,只见妖丹离体的那一刻,皮肤血肉尽数消散,只剩一具白色枯骨。

      我没那好耐性为他收殓,弹指一挥,枯骨湮灭成粉,散入尘土中。

      回头看到说书人抱着书卷呆呆出神的样子,便道,“别想了,你和他不一样”。

      说书人没有回应我,只一遍遍抚摸着手上的旧书,眼神晦涩沉静。

      捌

      不耐烦跟一路上的妖妖鬼鬼继续纠缠,我便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半个月后,西南虞山,方圆十里妖气弥漫,雷霆震震。

      穿过长兄在外围布下的人手,进到里层时,长兄正立在一方山石上,皱着眉望向远处,神情严肃凝重。

      长兄向来习惯准备万全之后方才动手,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我不免有些好奇,将青纸伞留给五娘,让她和说书人待在原地,纵身跃至长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一愣。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狸猫,小巧可爱,好似凡间女子们抱在怀里的温驯爱宠一样,撒着娇打着滚,如果忽视掉那周身浓郁到极致的妖气的话。

      这是一只大妖,即将渡劫的大妖,长兄的胃口果然不是一般的大。但依他的性子,多半是布置妥当,趁着大妖渡劫后虚弱之时再行动手,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提前对上。

      所以问题是出在,想到这里,我便看向了狸猫对面的那人,很难形容的一个人,假如不是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就是一个乞丐的样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整齐的,若不是那熟悉的法器,九节杖,我险些认不出来此人的身份。

      邱道骥,十年前最有名的除妖师之一,性情方正刚硬,天赋极佳,自得了九节杖和雷霆网之后,更是所向无忌,无妖不除,但自十年前起,就不知何故消弭无踪了,再看看他如今这副形状,和传说中的仙风道骨差距可不是一般的远。

      我忍不住啧啧了两声,惹来长兄一瞪,估摸着双方还得对峙许久,便与我一同下了山石,再看到五娘和说书人,眉头又是一皱,冷哼了一声,“什么东西都敢随便带来,你若用不上那镇魂伞,不如让为兄收着”。

      五娘鬼体之身,到了这雷霆震震的地方本就不适,全靠镇魂伞撑着,这会儿被长兄一吓,顿时收敛了神色,低下头紧紧抓着伞柄。

      我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看来这次的榜首已经有主了,是吧,大兄”。

      只见长兄身形一顿,径直进了营地。